访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研究员邱仁宗
自从1997年第一只克隆羊多利诞生.随后十年.克隆猪、猫、猴等动物相继面世.克隆人好像只有一步之遥。或许正因为这个克隆人在不久的将率就会现身.“他”便一直成为讨论的焦点。2006年8月.第八届世界生命伦理学大会在北京举行.“人类克隆中的伦理问题”成为专题论坛,专家们就“论人类胚胎、胎儿的道德地位”、“有关克隆人的伦理淝争”、“作为不孕不育夫妇的唯一生殖方式的克隆人”和“克隆人的问题及其前景”等议题表达各自观点.掀起大会一波波论潮。焦点的焦点不足技术本身,而是--“他”的出现.到底是否有违伦理?在延续了几十万年有性生殖的今天.这种不需要性交、不需要精子就成形的“人”,将是我们人类的进化结果吗?被过度渲染的美好前景,被夸张描绘的恐怖状况.使得更多的人对克隆感到迷惑与茫然。
邱仁宗: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应用伦理学研究中心名誉主任、中国协和医科大学生命伦理学中心教授
记者(简称记,下同):2005年,联合国大会法律委员会要求各国禁止有违人类尊严的任何形式的克隆人,我们投了反对票,允许继续治疗性克隆研究。请问治疗性克隆与生殖性克隆有何区别?
邱仁宗(简称邱,下同):技术上.治疗性克隆和生殖性克隆有共性,都是把人身体的一个体细胞核移植到去核的卵细胞,制成胚胎。只不过治疗性克隆是为了获取胚胎干细胞,培养成各种细胞、组织甚至器官,以治疗疾病。而生殖性克隆则要把胚胎植入子宫,并孕育分娩出一个完整的孩子。
干细胞被认为是“全能的”,在一定的条件下,它可以分化成其他功能细胞,形成任何类型的组织和器官,以实现机体内部结构重建和自我康复的功能,给全世界老年性痴呆、帕金森氏病、癌症、糖尿病、脊柱损伤等患者带来重获新生的希望。
记:既然治疗性克隆是用来治疗的,为什么还会产生那么大争议?
邱:治疗性克隆的目的是很好的,治病救人。如果能提取成人干细胞当然更好,就不必去克隆人类胚胎。但成人干细胞是专能的,异体的细胞会发生排斥。而要提取到全能的干细胞,必须先制造一个胚胎,而且必须在提取后两周内毁掉这个胚胎,因为14天以后,胚胎的神经系统就会发展起来,可能会有痛的感觉。而人们对胚胎是不是“人”看法有异,有些人认为,从精卵结合的那一刻起,新生命就开始了,随意处置胚胎,是对“人”的不尊重。
而在我们看来,胚胎还不是“人”。“人”该拥有独特基因以及与之相关的具有特定物质形态结构,尤其是脑,有自我意识、有理性,在社会关系中拥有一定社会角色并可以成为道德主体。有人认为,胚胎携带着遗传密码,应该属于人类,那人类的细胞或器官是否因其具有人类基因,也应该拥有道德地位呢?一棵植物和一粒种子之间有联系,但二者有明显的区别,我们不会把一颗种子说成就是一株植物。
当然,胚胎确实有一定的伦理地位,应对它有一定尊重,处置它要有一定程序和要求,包括:用作研究的人类胚胎必须是体外的,研究不能超过14天;胚胎不能买卖,科学家应采取必要的行动纪念那些胚胎的贡献,对胚胎的埋葬或火化应有一定方式,应有简单庄严的仪式等。
记:不孕不育,可以去领养,或者采取其他辅助性生殖方式,你认为部分人同意无性生殖的原因是什么?
邱:我以为这是为了满足个人的心理、感情上的需要,将孩子仅仅当作满足人需要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本身。主张克隆孩子的人有一种“上帝情结”,“创造”某一类的孩子,将孩子看作他们的“所有物”,以“意志”实现他们幸福的“工具”。《哈佛通讯》有幅广告,一对夫妇寻找供卵者,她应该是漂亮的,是运动员,至少5英尺lO英寸高,入学考试1400分以上。符合条件的给5万美元。克隆人就是这种倾向的极端表现。
而事实上,我们作为人不仅是独特的,而且我们的特征不是按别人的愿望预定的。父母应该鼓励孩子发展自己的个性,走自己的路。人的尊严要求不受他人操纵。只有生育的随机性质才能保护人不受另一人外部的遗传决定。
另外,克隆一个孩子可能需要数百个卵子,在供不应求的情况下,就可能对供卵者产生种种压力,包括高报酬引诱,强迫或欺骗,出现商业化。尤其是贫困、无权、处于社会边缘的妇女更容易受到这些压力。而购卵者也必定是富人,这就会进一步扩大社会的不公正及贫富两极的分化。
记:22年以前,试管婴儿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说这是在和上帝开玩笑,和人类的道德开玩笑,他们会成为社会问题。可今天,全世界已大约有25万名试管婴儿。那么,随着克隆婴儿诞生的可能性逐渐增大,人们以后是否会接受克隆婴儿?
邱:从目前的现状来看,不去克隆人这个底线是应该坚守的。现在的技术还非常不成熟,克隆的成功率非常低,如果克隆人而导致畸形是不道德的。虽然从生物学角度看,克隆人跟被克隆人的关系是异时异地的兄弟关系,但从社会学角度来讲,克隆人跟被克隆人到底是兄弟姐妹还是子女关系,很难界定。再次,哺乳动物从生到死是不可逆转的,而且哺乳动物是有性繁殖,如果克隆人成功就会变成无性繁殖,从传统发育学、生理学角度来讲也有很多方面的限制。
当然,随着技术和科学的发展,伦理学同样也在发展,人类对自身和对社会认识的发展,对新技术的接受程度也会有所改变。但伦理学的基本原则或基本价值,如不伤害人和尊重人,是不会改变的。
记:技术都是为人类服务,就像辅助性生殖已被公认为一种可行的治疗手段,生殖性克隆也可以为不孕不育群体造福,为何要禁止呢?
邱:的确,生殖性克隆可以满足一些人想要有个孩子的愿望。但是还有其他更为重要的伦理要考虑。以代孕母亲为例,虽然它是辅助生殖的形式之一,但考虑到各种可能带来的伤害,在一定条件下禁止实行代孕是可以得到辩护的。生殖性克隆也如此,它对个人和社会可能带来伤害,尤其对个人的伤害相当之大。
人类的生殖必须包括男女两组基因的结合,重组为一个新的基因组。而生殖性克隆实质上是一种无性生殖方式,类似细菌的分裂、植物的插枝等。由于没有发生基因的交换,一套不变的陈旧基因组持续下去,很容易发生突变。至于会有哪些突变,给克隆人带来哪些伤害,暂时很难回答。不过克隆动物身上已经迸发诸多缺陷,如普遍存在过分肥大、心脏病、组织和器官发育不全、易感染、肺部高血压、高热症、肾萎缩、雄性不育等疾病。1997年面世的“多利”羊,它衰老快,患严重的风湿,又患肺炎,每天吃药也无效,最后制造者只能对它实施安乐死。
记:如此看来,你认为无性生殖是人类的进化还是退化?
邱:为什么生物进化到一定程度需要用有性生殖代替无性生殖?显然,有性生殖生出的机体肯定要比无性生殖的拥有更强的环境适应能力。这是进化的结果,我们有什么理由要走回头路,倒退到无性生殖呢? 这种倒退的实质性问题是:在动物的无性生殖中重编程序发生了严重错误。美国康涅狄格大学一个报告说:“我们的研究表明,即便克隆动物能够足月产下,基因表达中仍然存在许多异常,这也许能部分地解释克隆动物经常出现的发育异常,包括死亡。”美国匹茨堡大学G.sutten利用716个恒河猴的卵进行克隆,全部失败。他认为,可能在第一次分裂时染色体排列发生差错,由于缺乏一些重要的蛋白质,纺锤体组织紊乱,结果不可避免地发生基因调节的紊乱。因此,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生物学的障碍。
克隆所用的核来自体细胞,它绕过了卵子和精子成熟的复杂过程,这个过程涉及基因组的重编程序,使单亲胚胎初看正常,但外生组织迥然不同。而外生组织对正常发育颇为关键。所以,从生命发育角度来看,克隆人确实是人类的倒退,但是,从技术发展的角度来看,克隆人时所用的核转移技术则可能是一种技术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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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助生殖技术:用一定的手段帮助不孕夫妇达到妊娠目的,目前主要有人工授精、体外受精胚胎移植(试管婴儿)、单精子卵胞浆内注射、冷冻胚胎、赠卵及赠胚试管婴儿、胚胎移植前基因诊断等。
无性生殖:凡不涉及性别,没有配子参与,不经过受精过程,直接由母体形成新个体的繁殖方式统称为无性生殖。这种生殖方式动物界中多见于比较低等的无脊椎动物。
克隆:英文clone的音译,指生物体通过无性繁殖方式,产生遗传性状与母体非常相似的“后代”。克隆技术应用在人身上,可分为研究性克隆、治疗性克隆和生殖性克隆(克隆人)。
干细胞:指尚未分化的细胞,存在于早期胚胎、骨髓、脐带、胎盘和部分成年人细胞中,它能够被培育成肌肉、骨骼和神经等人体组织和器官。